第五章 农神后稷子孙的险恶处境-《山海经密码(全5册)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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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他的速度仍然稍微逊于那血影,但差距也不大。由于他每天休息的时间要比都雄魁来得短,所以两人的距离其实是在慢慢接近。

    有莘不破知道,只要再过三天,他就能抓住血影的尾梢。然而他遇到麻烦了。

    踏出荒漠,渡过黄河,景物渐渐不再荒凉,山川渐渐与中原相近,慢慢地有了些人烟和部族。这一天,有莘不破见到了尸体——遍地的尸体。不是剑客,不是战士,而是平民。数百个男女老幼,狼藉躺满了一地。这些百姓的衣裳虽然敝旧,但仍然可以看出是衣冠之族。以中原为圆心来看,这里仍然僻处西北,华夏的血裔能延伸到这个地方实属不易,此时遭到覆灭,虽然数百人相对于中原的人口来说不过如黄河里的一钵水,但对于炎黄文化的西扩而言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。

    如果在平时,有莘不破一定会停下来看个究竟。然而现在他却只是停了一停,终于一咬牙,疾冲向前,每一脚都落在尸体间的缝隙中,不敢踩到以免亵渎了他们。

    “羿令符他们跟来应该会处理吧。”有莘不破想。然而不久他就遇到了第二批尸体。

    这里是一个村庄,规模不大,此刻已经成为灰烬。死去的人里面以老弱居多,其次是一些壮年,孩童较少,有些尸体手中还握着木棍,可以看出些抵抗的痕迹。有莘不破闭一闭眼,祷告一声,继续东行,但脚步已经有些虚浮。

    他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,一方面因为天性,一方面因为年龄。然而祖父的以身作则,老师的谆谆教诲,还有近年来江离的潜移默化,其实远比他自己承认的还要来得深刻。所以他在大相柳湖时才会那么义愤,在此刻才会良心不安。

    这两次停留让有莘不破又和血影拉开了一小段距离,然而有莘不破还是能追踪得上。背后那轮红日渐渐下沉,在往日这个时候血影也差不多该停下来歇一歇了,然而这次竟然没有半分停顿的意思。

    有莘不破只觉得体内的真气渐渐秽浊,然而他还是咬紧牙关坚持着。西山上落日只剩下半轮,东方的平原上隐隐传来杀伐之声。有莘不破有些担心,但他最怕看到的事情终于摆在了他面前。

    “蛮族,果然是蛮族!”

    数百蛮族身披兽皮,脚跨劣马,正冲击着千余华夏衣冠。

    “哦哦……”一个蛮族用咬音不准的阳城话高喊着,“披发左衽,不杀!”

    然而没有人响应他的话,他们宁肯用头去撞石杵,用脖子去迎接钝刀。一个婴儿的头颅飞向有莘不破,落在他脚下。有莘不破终于忍不住了,大吼一声冲进了人群,鬼王刀拔出开始饮血。

    蛮族和华族交错在一起,有莘不破也没法子用大旋风斩之类的绝招。只是发挥女房将军[25]所教的战斗技巧,把一个个蛮族斩杀于马上。

    “呼——”华族人群的中心似乎有人发出什么号令,华族能战斗的男人开始向那里靠拢,有意和蛮族拉开距离,蛮族又都被有莘不破吸引了注意力,两边人马渐渐分离。有莘不破心中道:“这群人中有高人在,看出了局势的变化!这个命令大合我心。”于是他发动氤氲紫气,一个小旋风斩,把三百多个蛮族卷了进去,刀罡撕裂了他们的血肉,结束了他们的生命。

    蛮族主力垮掉以后,剩下的人零星逃散。华族人群中有人呼喊道:“别放过一个!”有华族的几十个战士四面八方冲了出去堵截。有莘不破脚下不停,鬼王刀就如同一把飞来神兵一样四处穿梭,把余下的蛮族杀得一个不剩。

    赢得了战斗,救下上千条性命,但有莘不破心里却一点高兴的劲儿都没有。这一战费了将近半个时辰,血影早已连尾梢也看不到了。就算现在追上去,只怕要十五天才能弥补回这段差距,要到十八天以后才能蹑到血影的末梢,十八天?如果保持这段时间来的速度,早到夏都了。

    夏都!想到这个地方他不禁微微发抖。他这半年来虽然远处西陲,却不是不知道中原的局势。以自己的身份,不要说到夏都,只怕才进入甸服便立刻身陷险境!

    “大哥哥,大哥哥!”

    一个童声把有莘不破唤醒,两个孩子正站在他身边望着他,其中一个男孩子正捧着一个陶壶,壶中晃荡着水声。“喝水!”两个孩子衣裳褴褛,眼神中却充满了兴奋与崇拜,“大哥哥,喝水。”

    “谢谢。”有莘不破仰头灌下。一个孩子问道:“大哥哥,你叫什么名字?”

    “我?嗯,我叫有莘不破。”

    “哦!”那男孩一路欢呼,跳着向族人跑去,“有莘不破!有莘不破!救了我们的英雄叫有莘不破!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一怔,英雄?这样一个词从一个天真的孩子口中呼唤出来,竟然比老师的教诲更能触动他的心。

    “大哥哥。”另外一个看来比较害羞的孩子还站在他身边,“你不高兴吗?”

    “啊,不是。”有莘不破确实有些怅惘的,追血祖的事情看来得搁下了。他只得宽慰自己:“就算追上了又怎么样?我打得过他吗?我原先追上来也只是存着侥幸的念头而已。算了,等齐羿令符他们,大家再一起想想办法。都雄魁既然是生擒江离,想来暂时没有杀害他的意思!”他回过神来,问那孩子:“刚才你们问了我的名字,你呢?你叫什么?”

    留在他身边的这个孩子并没有打扰他思考,只是在他旁边静静地站着,这时听见,才回答说:“我叫小琪。”

    小琪看来才十岁左右,身体还没有长开,加上衣衫破烂,脸上全是血污,说话行事显然没刚才那个男孩放得开,有莘不破问道:“你是个女孩子吧?”

    小琪点了点头,眼珠子一溜,怯怯说道:“我是女孩子,小达是男孩子。”

    “小达?就是刚才问我名字的小弟弟?”

    “对。他是申屠畔大人的儿子。”

    “申屠畔?”

    “嗯,是我们的首领。”

    申屠畔是个精干的男子,一身千锤百炼的肌肉,一双看破世情的眼睛。他受了不轻的伤,躺在牛车上,看见有莘不破,挣扎着要下来行礼,却被有莘不破按住了。

    “多谢英雄相救。”

    “英雄什么的不要再叫了,听着怪别扭的。称我的姓名吧。”

    申屠畔微微一笑:“有莘公子。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说道:“你们到底是哪一族的人?怎么会和这些蛮子结上仇恨的?”

    申屠畔抬起头,道:“我们乃是轩辕之后,帝喾后裔!至于这些蛮子,蛮人和我们本来就势不两立,特别是公刘[26]大人回复我族衣冠以后,更惹来他们的嫉恨!”

    “公刘大人?”

    申屠畔道:“说来话长,不如我们先扎下营寨再说,如何?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想了想,点头答应。几个孩子见了高声欢呼,旁边几个长老也心下宽慰,他们见了有莘不破的神威,知道有莘不破肯留下来,这一千多人的性命看来是可以保住了。

    申屠畔倚在牛车上,一道道命令发下去。有莘不破在旁听得暗暗点头:“这男人很不错,事情安排得有条不紊,是个人才!”

    忙活到天色全黑,才立下营寨,生起篝火。一个老女人捧上一盆杂粮熟食,一个长老接过,传给申屠畔,申屠畔奉上给有莘不破:“乡族贫敝,只有这些粗糙东西,请有莘公子凑合着用吧。”

    “哪里!”有莘不破接过,见身边小达小琪两个孩子忍不住吞口水,知道他们多半没吃饱,随手分了一半给他们。两个孩子望着申屠畔,得他点头,才接过吞咽,小达咬了两口,想起什么来,又分了一小半给小琪。

    有莘不破说道:“你们的食物很紧张吧,长此下去不是办法。”

    申屠畔微笑道:“公子不必担心,再前行二百里,过了常羊山,就可以望见邰城了。只要见了公刘大人,大伙儿就能松一口气了。”

    “邰城?”有莘不破道,“邰城早就荒废掉了,而且离这里应该还有很远吧。”

    “这个邰城,不是那个邰城。”申屠畔道,“还是待我从头说起吧。”他拿起一个装了清水的酒瓶,灌了一口,道:“我们本是天下八大方伯之一——邰国[27]的子民。”

    “邰!”有莘不破拍手道,“妙极!原来稷的后人还在啊!”

    有穷商队东归

    申屠畔听有莘不破道出自己家国的渊源,脸上起了一种微妙的变化:“不错!我们是稷王的后裔。稷王辅佐舜帝禹王,成就令德大业。但太康继位以后,竟然废农稷之官,不务生产,唉,搞得天下哀鸿遍野……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说道:“这些我都知道。不过我听我祖父说,当年农神后人姬氏不愿意做大夏的农官,流离西北,早已混杂于戎狄之间,与胡人为伍了,却没想到你们能在这蛮荒之地坚持下来,不废中原衣冠。”

    几个长老听了有莘不破的话,各自叹息。申屠畔说道:“其实这两百年来,我们和这些野蛮人混在一起,早就……早就忘记了自己是炎黄血裔!披头散发,胡服胡行!唉……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环顾四周,说道:“不会啊。你看,连小达、小琪都很有礼貌。”

    “那是多亏了公刘大人!”申屠畔道,“公刘大人虽然出生在这蛮荒之地,但念念不忘断绝了两百年的华夏传统。他带头束起乱发,端正衣冠行止。那时候我还不懂事,但听长辈们说,一开始大家都不理他,后来慢慢地就有人跟随他了。随着民族自豪感的恢复,渐渐地就形成一股力量,把大家团结起来。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,我们都知道自己不是野蛮人了,尽管平日和他们混杂在一起,但我们知道,我们和他们是不同的。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听着申屠畔诉说着那段日子:“那时候,我已经开始懂事了。公刘大人带领我们兴修水利,建筑村庄,播谷撒种,歌舞节庆,祭祀天地祖先,那是一段充满激情的日子,大家都为自己是轩辕的血脉而自豪。我们越来越团结,也越来越强大。一些和我们住在一起的狄人,也开始接受我们的礼乐。当时有些长者排斥他们,但公刘大人说,中原与夷狄的区分并不是因为血统,而是由于礼乐文德。我们都信服他,所有人都信服他!虽然那时候我们还不是十分富裕,但我们每天都能昂起头来做人。周围的部族也艳羡我们的生活,一些小部族开始归依我们,但是一些强大的蛮族却对我们嫉恨起来,他们害怕我们会动摇他们的统治地位,于是联合起来要扼杀我们。”

    申屠畔的语音开始紧促:“从那时候开始,我们的日子就一天比一天难过起来。蛮人不但冲进村来掠夺抢劫,而且还杀人放火!一开始还只是一种示威性的行动,但慢慢地竟然变成他们的习惯。甚至有些蛮族竟然以抢掠我们为生!我们的财富被一次次地洗劫,我们的女人被一次次地侮辱,我的男人更是前仆后继地死在战场上。这种日子一旦开始了就没有停止过,而且好像永远也没有尽头,我们的一部分族人终于受不了了,我……他们……”申屠畔连声音也颤抖起来,闭上眼睛,似乎是害怕泄漏心中的秘密:“他们说:‘我们为什么要为那虚无缥缈的文化和传统而抛弃我们的生命与财富?我们受够了!我们要活下去!’于是……”

    申屠畔停顿下来,仿佛说不下去,有莘不破接口道:“于是这些华族人就成野蛮人了。”

    “不错。”申屠畔的语声微微颤抖,“很多人都……都成了蛮人。只有部分人坚持了下来,直到今天。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肃然起敬,道:“你们就是其中一部。”

    申屠畔低下头,似乎不好意思面对有莘不破的敬意。他还没说话,小达已经跳了起来,大声道:“对!我们是最最优秀的轩辕后裔,怎么可以忘记祖宗、自甘堕落呢!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笑道:“这句话是你爸爸教你的?”

    “不,是庆节哥哥!”

    “庆节哥哥?”

    “对啊!庆节哥哥好厉害,和不破哥哥你一样厉害!那一次他来我们村里帮我们打退北狄[28],一拳就把一座山给打塌了!”

    “哦!”有莘不破眉毛动了动,“那可真厉害!”眼睛却望向申屠畔,想询问那位叫做庆节的少年英雄。

    申屠畔说道:“庆节大人是公刘大人的嫡子。”

    “原来如此。”有莘不破道,“不过,既然你们有姬家佑护,怎么还会被这些蛮人逼迫呢?”

    “公刘大人和庆节大人分身乏术啊。”申屠畔说道,“我们华族居住在这片土地上,原来是阡陌交错,连成一大片的。但自从华夷起冲突之后,耕地日渐荒芜,便被切断成大大小小的村庄。如今只剩下邰城周围有一大片的土地比较完整,其他的无不朝不保夕。各个村庄离得又比较远,守望接应很成问题。我们这次举族迁徙,就是应公刘大人的号召赶往邰城。”

    “号召?”有莘不破道,“是出了什么大事吗?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申屠畔说,“听说蛮族要发动总攻了。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啊了一声道:“你们要去协助守城!”

    “公刘大人送来的讯息没说要我们去守城,只让我们全族都到邰城去。”申屠畔道,“不过不管是什么原因都好,邰城是华族在西北的中流砥柱!大伙儿一听说蛮人要来侵犯,人人自告奋勇,不肯落于人后。唉,没想到我们还没出发,蛮人就到了。一部分勇士和不愿走的老人留下替大伙抵挡了片刻,想拖延时间,让我们有机会退到邰城,但……这次如果不是有莘公子,后果可当真不堪设想。听说有个离得更远的部族在路上就遭到了袭击,全族覆没。”

    一个长老惊道:“有这事,是挚任氏[29]左部村吗?怎么没听说过!”

    “应该没错。”有莘不破道,“我在西来的路上,有见过一批衣冠百姓的尸体,也许就是你们所说的挚任氏。看来姬家召集你们的信息泄漏了出去,引起蛮族的疯狂反攻……咦,不对!如果只是为了守城,应该是号召你们的青壮年勇士前往,怎么你们全族拔寨而起,这不大对劲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公刘大人传来的陶器刻字是这样吩咐的呀,”一个长老说,“蛮族不懂文字,假冒不了的。”

    申屠畔道:“我也猜想过,不过那陶刻确实是庆节大人的手笔,要我们全族前往的信息假不了。我虽然想不通,但……或许公刘大人另有深意。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想了想,也没弄出什么头绪来,心道:“管他深意不深意,到了邰城问姬家的人就知道了。”看看已经伏在自己脚边打盹的小达和小琪,说道:“夜深了,睡吧。”

    有穷商队出发的时间比有莘不破慢了一整天,商队整体前进的速度当然也不能和有莘不破相比。大漠一片平坦,有桑谷隽在,剑道便是一条康庄大路;有燕其羽在,有穷的行程更是“一路顺风”——因此前进速度比平常快了半倍。申屠氏拖家带口、携弱扶伤,有莘不破加入行伍以后又一改当初逃命的姿态,因此走得很慢,每日行进不过数十里。他们还没到邰城,有穷商队就已经见到挚任氏的尸群了。

    桑谷隽细细检查那些尸身,说道:“是被一些很落伍的武器所杀。不过杀人者的力气可真大!”

    羿令符道:“应该是戎狄。嗯,这里仍然是极西,居然有中原衣冠存在,不简单啊。可惜,可惜。”

    芈压躺了好些天,已经能够下车了,但步履仍然不稳。如果说雀池边上桑谷秀的死还只是让他第一次感到惶恐,那么寒蝉的死就是他有生以来最受震撼的剧痛,他至今还没从悲痛的心情中恢复过来。这个少年望着千百具尸体,突然有了很多感触,或许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深刻地理解死亡。

    燕其羽没有下车。她一直生活在天山,没有什么华夏情结。至于生命——她杀过的人比这些尸体加起来还要多十倍,因此只是从窗口往外扫了一眼就不再理会。

    雒灵最近懒懒的,对很多事情都没有兴致,但仍赤足步下车来,无声地祷告了几句,天地因她这几句祷告而一阵肃穆,随后消散为虚无。

    羿令符道:“不能太过耽搁,走吧。”

    众人都上了车,桑谷隽的无碍殿后。车马过尽,桑谷隽手指一勾,五百步方圆的地面陷了下去,一批泥土倒翻,一座无碑的坟墓把逝去的人埋葬了。

    棋逢对手

    有莘不破决定等齐羿令符、桑谷隽后再去救江离,便不再着急赶路,护着申屠氏一族迤逦而行。

    在车上躺了两天,申屠畔伤势渐渐痊愈,这时已能自己骑马。他指着东边一座高山说:“那里就是常羊山了,过了那里,就能望见邰城。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想起刑天的传说,问道:“听说刑天就是被埋葬在这里的,是真的吗?”

    “我也听过这个传说,”申屠畔道,“不过从来没听过有谁在山上见过刑天的坟墓,大概是谣传吧。”

    突然马蹄声响起,听声音似乎有一行人从山那边疾冲过来。申屠畔脸色微变,有莘不破说道:“不必担心,听声音最多十几骑,如果是敌人,我一刀就全解决了。我去看看,你留下,让你族人停驻警戒!”说着迎那马蹄声纵马而去,他手按鬼王刀,凝视着山口。

    灰尘荡起,十余骑风马飞奔而来,为首一个青年,英姿勃发,就如一把尚未出鞘的宝剑。

    他望见有莘不破,一勒缰绳,身后十余骑也一齐停下。

    有莘不破心中赞道:“训练得不错!看他们的装束,不是北狄。”手离开了鬼王刀,朗声道:“申屠氏大部在此!对面何方英雄?是路过,还是有所为而来?”

    那青年纵马徘徊在有莘不破二十余步外,两人靠得近了,再次打量对方,心中均生出一股惺惺相惜之意。青年一拱手,还没回话,有莘不破身后马蹄疾响,申屠畔大叫道:“庆节大人!是自己人!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心道:“原来他就是姬家的后人,公刘的儿子!”

    那青年庆节也想道:“申屠氏什么时候冒出这等人物!”

    申屠畔策马来到有莘不破和姬庆节中间,马上向姬庆节行礼:“庆节大人!申屠畔奉公刘大人意旨,率领全族前来!”

    姬庆节点头说道:“听说消息泄漏了!有些部族已经遭到袭击,我应付完北边的事宜,正要前去接应。怎么样?你的族人都还好吧?”

    申屠畔叹道:“我们的家园已经被狄人给毁了!我们在半路上遇到伏击,如果不是有莘公子出手相救,只怕这当口已经全军覆没了。”

    “有莘公子?”姬庆节纵马向前几步,“就是这位英雄吗?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笑道:“英雄就不敢当了,有莘不破正是!”

    “你是有莘氏之后?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大声道:“不错!”想起这个姓氏,话声中自然而然带着一股自豪。

    姬庆节盯着他,良久,突然喝道:“申屠畔!让开!”

    申屠畔一怔:“大人……”

    “让开!”

    申屠畔不敢违拗,策马让开。

    姬庆节取出一柄麒麟钺,冷冷道:“出手吧。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大奇道:“打架我不怕,不过我不明白哪里得罪你了。”

    姬庆节哼了一声,冷笑道:“有莘氏祭祀早断!你冒充谁不好,偏偏来冒充有莘之后!”

    申屠畔心中大急,一时却不知该不该插口。

    有莘不破却不以为忤,因为姬庆节说的确实也是实情,只是笑道:“你说我冒充?”

    姬庆节哼了一声:“你假意救下申屠氏,是想趁机混入我邰城做内应,是不是?”

    申屠畔一听脸色大变。有莘不破却仍笑吟吟不答话。姬庆节喝道:“是北狄王始均厉[30]派你来的,是不是?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笑道:“不是。不过我知道说了你也不信。来吧!咱们打一架!让你看看我有莘氏好男儿,岂是那什么始均厉能使唤得动的!”

    申屠畔急得像掉进热汤中的蛤蟆,姬庆节的神威他是知道的,在他心里,有莘不破虽然勇猛,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胜过公刘大人的儿子。“如果这有莘不破真的是个奸细,杀了他也无所谓,但如果误杀了好人,那可就……”忙叫道:“庆节大人!这事得先查清楚!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却早掣出了鬼王刀,大笑道:“查什么!打一架就清楚了!你们姬家种田是天下第一,却不知打架在不在行!”

    姬庆节手中麒麟钺一反,喝道:“下马受缚!如果你不是奸细,姬庆节亲自给你斟酒谢罪!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放声大笑,驱使风马冲来,姬庆节眉毛一扬,举麒麟钺迎了上去,和鬼王刀一撞,座下两匹风马抵受不了座主胯下传来的大力,两声哀嘶,一齐软倒。

    有莘不破和姬庆节流星般弹起,鬼王刀和麒麟钺连珠般碰撞,方圆百丈之内火花飞溅,气劲交冲。申屠畔和姬庆节带来的从人渐渐抵挡不住,一步步地后退。申屠畔心想庆节大人面对始均厉也敢硬拼,有莘不破不知能支持多久。谁知道,一轮激斗下来,麒麟钺竟然被鬼王刀压在下风。

    姬庆节的一个从人移近申屠畔身边问他:“这厮好厉害!你在哪里遇到的?知道他多少底细?”

    申屠畔被问得不知道如何回答,苦笑着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蓦地战场上响起一声惊雷,却是有莘不破的大笑:“好!好家伙!桑谷隽之后再没遇见这么好的对手了!”

    姬庆节却不说话,纵身而起,凌空一个倒翻,麒麟钺斜劈,空气中响起一阵噼啪爆裂之声。申屠畔大惊:“爆流麒麟斩!使不得!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见到这招也是一怔,不敢硬碰,张开季丹洛明传下的气罩,竟然也抵挡不住!忙就地一滚避开,颇为狼狈。那“麒麟斩”被这气罩一阻一弹,也偏了方向,余锋所及把十里外一座山头劈坏了半边。

    有莘不破受挫,不怒反喜,叫道:“你也受我一招!”

    姬庆节见了有莘不破的气罩,已是一怔,突然脚下一浮,竟然被一股旋风卷了起来,周围气流如刀如剑,只一瞬间就割得自己遍体鳞伤。

    有莘不破眼见姬庆节身处大旋风斩之间,只是一开始受了点小伤,随即张开一个和有莘不破一模一样的气罩,任凭大旋风斩内部如何阴阳交撞、龙虎相冲,却再难突破他的防御。

    有莘不破一见,心道:“这家伙得到过季丹大侠的指点!”他已经打过了瘾,又知道再斗下去就是生死相拼的局面,当下不为已甚,鬼王刀回鞘,乱了大旋风斩的阴阳平衡,大旋风斩登时变成乱风。

    姬庆节彗星般降下来,双脚着地,震得地面一片龟裂。他衣裳破烂,身染血迹,但看有莘不破的眼神反而友善了很多。

    姬庆节的从人冲了上来,隐隐对有莘不破形成半包围的态势,姬庆节却举手止住了他们:“不得无礼,退下!”从人退下,申屠畔见双方有和解的意思,心中一宽。

    姬庆节重新打量了一下有莘不破:“有莘不破?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头一昂,道:“有莘氏!有莘不破!”

    姬庆节收起麒麟钺,拱手道:“多有得罪!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笑道:“你信了?”

    “你懂得‘无明甲’,显然得到过季丹大侠的真传。”姬庆节微笑道,“季丹大侠眼光如烛,他的传人不可能是歹人。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笑道:“我不算他的传人啦。他就只是教了我两手功夫。无明甲吗?这名字可真不错。”

    姬庆节奇道:“你的无明甲功夫练得这么深,难道还不知道它的名字吗?”

    “嘿!他教我学,名字却没问。我还以为这只是他的一项连名字也没有的基础功夫呢!”

    姬庆节嘿了一声,道:“基础功夫?哼,把这基础功夫练好了,天下就没多少对手了!”

    “也是!”有莘不破道,“不过听若木大哥说,季丹大侠最厉害的是‘空流爆’,偏偏他走得太匆忙,我连缠着他教我的机会都没有。”

    姬庆节听他说出“空流爆”的名字再无怀疑,走近前来笑道:“他也不肯教我。说这招只能是他的嫡系传人能学到。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道:“不过,你刚才那招也挺厉害的!说不定和空流爆有些关系。”

    “是吗?麒麟斩是我自己悟出来的,后来我父亲和季丹大侠一起钻研,帮我完善。至于‘空流爆’,我也只是从我父亲那里听过这名字。你见过吗?”

    “差一点就见到了。”有莘不破道,“我们在西南打九尾,季丹大侠眼见就要使这招,却被羿令符那鸟人抢先了。”

    “羿令符!”

    “这个名字你听过?”

    姬庆节一阵向往,道:“几年前季丹大侠来我家,跟我提起过这个人,说是中原近二十年未见的少年高手!很可能是箭神的传人,可惜失踪了。怎么,他已经复出了吗?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哈了一声笑道:“他是我的好朋友来着,过段时间你应该就可以见到他!嗯,我还有另外几个好朋友,和羿令符都有得一比!到时候……咦,申屠大哥,你有什么事情吗?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和姬庆节一说起季丹洛明,聊到共同的崇拜对象,话题一开,竟然聊得忘乎所以,就像多年的老友。申屠畔在一旁看着,一开始是高兴,后来就觉得不大对劲了。听有莘不破这么一问,礼貌地躬一下身,道:“申屠畔本来不敢打断两位交谈,不过……”他往停驻在远处的申屠氏一族一指,两个年轻人马上醒悟过来。

    姬庆节笑道:“此时此地,的确不是聊天的时候!”他走上来握住有莘不破的手说道:“有莘兄,咱们不打不相识,到了邰城一起煮酒共话如何?邰城现在虽穷,几坛好酒还是有的!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大喜道:“好!”

    姬庆节转头对从人道:“帮申屠大哥整顿行伍,回城!”

    从人还没答应,姬庆节的耳朵突然耸了耸,警惕起来。有莘不破也察觉到一些不妥,道:“西北边好像有人过来了!”

    申屠畔道:“西边?挚任氏听说已经覆灭!我们一路来遇见的部落也早已响应东迁,没一个村子有人,西北没我们的人了!”

    姬庆节的一个从人伏下听地,听了一会叫道:“不好!来势很凶猛,这气势——只怕是大军!”

    姬庆节当机立断,一摆手,对从人道:“你们带领申屠一族赶紧撤往邰城!”又转向有莘不破:“有莘兄,咱们断后如何?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笑道:“妙极!”

    两人携手,正要举步,一抬头,看见天上徘徊着一头秃鹰。

    进驻邰国

    有莘不破见到那头秃鹰,大喜道:“是他们!来得好快!”

    姬庆节听说,道:“朋友?”

    “是我的伙伴和属下。”有莘不破道,“他们来了就什么也不要紧了!现在就是有十万北狄冲过来,我也有把握叫他有来无去!”

    申屠畔和姬庆节的从人听了这话无不暗中摇头,但眼见少主待有莘不破甚厚,口中都不好说什么。

    姬庆节却道:“有莘兄的朋友,自然都是人中龙凤!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还没回答,林木后闪出一条影子来,却是一头张牙舞爪的猛兽!邰国人众大惊,有的已经立马取出弓箭刀斧,却见那猛兽背上坐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年。

    “芈压!”

    那少年早看见有莘不破了,他座下神兽不待主人吩咐,飞一般跃了过来。邰国人众听有莘不破叫唤,猜想是认识的人。但看到驺吾狰狞的样子,心下无不警惕。

    驺吾奔近前来,芈压叫道:“不破哥哥,呵,我们可赶上你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的伤怎么样了?”

    “还好。”芈压说,“肚子里的火气烧山不行,烧灶还可以。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哈哈一笑,道:“大伙儿呢?”

    “我们远远看见你的大旋风斩,就赶过来了!他们也快到了。”芈压道,“不破哥哥,江离哥哥呢?追到没有?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暗叫一声惭愧,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芈压却道:“没追到也好。我们一直都很担心,怕你追到了反而遭了那血祖的毒手。”

    他“血祖”两个字出口,自姬庆节以下无不变色。都雄魁的恶名,就是远在西北的稷之后裔也都有听闻。

    姬庆节心道:“莫非有莘兄和血魔有过节,听他们的话似乎还有个朋友落在血魔的手里。有莘兄胆子可真不小,居然敢去追血祖!这里的事情告一段落以后,可得看看能否帮上他的忙。”

    只听有莘不破道:“那事情且放下吧。芈压,来,我给你介绍个新认识的朋友——这是姬庆节!好功夫!好汉子!”他不说庆节是邰国的王子,却给了这六个字的评价,姬庆节却听得心中大喜。有莘不破又道:“姬兄,这是我的伙伴芈压,别看他年纪比我们小些,嘿,发起火来连我也害怕。”

    姬庆节敛手,和芈压行平辈之礼。

    芈压大喜,跳了下来施礼,说道:“不破哥哥说是好汉子,那就一定是好汉子!”他现在已经比刚出祝融城的时候成熟多了,但桑谷隽、羿令符等不自觉间还是把他当孩子,他每每为此不悦。姬庆节这样礼见,那是把他当成大人了,最合他的胃口。

    但邰国人众却有些不悦,心想少主谦虚多礼也就算了,你有莘不破也太孟浪了,随便一个小孩也介绍来和少主平起平坐。

    姬庆节和芈压聊了两句,他的属下听说芈压居然是祝融城的少城主,这才心气稍平。跟着车辙辚辚,远处出现一支队伍。芈压道:“庆节哥哥,那是我们的商队哦!威风吧?”

    “商队?”

    “是啊!”芈压得意扬扬道,“叫有穷商队。不破哥哥是我们商队的台首,我也是首领之一哦。”

    姬庆节微笑道:“有穷商队我听说过,但那是在东南方的一支极有名气的商队,我们这里已经是西北,你们居然从西北边来,呵呵,可真有些不可思议了。”

    “是这样的,我们啊,是从祝融城出发,然后进入巴国,遇见了一个小白脸强盗叫做桑谷隽……”芈压正要讲述一路来的经历,桑谷隽的声音从地底传来:“芈压!谁是小白脸!”

    在众人惊讶声中,独驮着一个英挺的青年,从地底浮了出来。芈压向他扮了个鬼脸:“难道你的脸不白吗?商队里除了江离哥哥和雒灵姐姐,没人的脸比你更白了!”

    “小鬼!找打!”

    “来啊,谁怕谁!”

    一个洪亮的声音道:“这里有朋友在,你们就不能正经点吗?”一匹风马自远而近,马上一人,腰间盘绕大蛇,头顶徘徊秃鹰,眼睛一扫,连姬庆节也感觉到来自这个男人身上的压力,心道:“有莘不破的朋友,果然个个都不简单!”

    不久,商队的大队到达,有莘不破把几个伙伴和四长老等给姬庆节一一介绍。邰国人众听说桑谷隽是巴国王子,又都吃了一惊。要知道巴国和邰国同列八大方伯之一,邰国早已没落多年,而巴国却至今繁盛,因此桑谷隽的身份在这些人眼中自然尊贵无比。不由对这群人又看高了几分。待见了有穷的铜车队,虽然只有几百人,给人的压迫感却远胜千军万马,先前的不屑一扫而空。邰国所有人中,只有姬庆节的态度一直保持不卑不亢。

    有穷商队中随行的两个女孩子,雒灵只打开松抱的窗口露了一下脸,燕其羽坐在芭蕉叶上,对姬庆节也是爱理不理的。姬庆节却一直以诚相待,好生礼貌。

    羿令符道:“邰城就在附近吗?”

    姬庆节道:“不远,过了这座山头就看见了。”

    羿令符道:“既然如此,还是快上路吧。这么多人马,若是错过了宿头,到了夜间只怕有些不便。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、姬庆节都称有理。

    羿令符又道:“这些民众扶老带伤,车马又不足,要走到几时,不如让没有车马的全部上车吧!”

    姬庆节称好。不多时人员便安排妥当,却还有一大堆杂物没法搁在车上。桑谷隽皱眉道:“这些东西也还要吗?”

    申屠畔道:“这些东西都不值钱,但都是日用必备,要是丢了,只怕到了邰城安顿起来有些不便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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