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(3/3)页 燕其羽心中一阵感动,说不出话来。 “其实这个地方也没什么不好的。”桑谷隽说,“就我们俩,虽然寂寞了些,不过,有一个人陪着,不就够了吗?外面那个世界,虽然人多得像河里的泥沙,但大多数人连找到一个让自己不孤独的人都不能够!” “桑……”燕其羽一阵更咽,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就这样接受他吗?也没什么不好的。两个人一起老去,就算最后没活出点什么东西来,也胜于一个人一生孤独。 “燕姑娘……我……”桑谷隽鼓起勇气,“答应我,好吗?” 燕其羽还没有开口,可她那默许的眼神却让桑谷隽两眼放光。不知为什么,燕其羽很能理解眼前这个男人的狂喜之情。她心中一阵安慰:毕竟,能遇见这么一个因自己一个眼神而如此狂喜的男人,已经是很难得的事情了。“我还能苛求什么呢?” 她张了张口,桑谷隽很激动地等着她的答案,因为两个人都知道,这句话一出口,就能定下关乎两人一生的大事。 “我……我答……” 突然,外面一声鹰鸣,燕其羽脸色一变,脑子还没想清楚,人已经奔了出去——晴空万里,只有远处的一个黑点!是他!一定是他! 她奔回天蚕蛹,想拉桑谷隽出来:“桑谷隽!他……”突然整个人呆住了:蚕蛹中空荡荡的,一个人也没有,对面一道裂缝,破裂的丝绸被漏进来的风吹得啪啪作响。一种揪心的痛把燕其羽整个人笼罩住了。那道裂缝让她仿佛看见了刚才那片刻间桑谷隽脸上的抽搐。 “不!不是你想的那样的!”她想呼叫,可却叫不出来。何况,真的不是那样的吗? 燕其羽颓然坐下。她伏倒在地上,却连眼泪都流不出来。 爱如浮云 不知在什么时候,不知在什么地方,雒灵无声地叹息了一声:“第一个。” 羿令符一进到这个地方就知道周围充满了幻象——姬庆节说过,这里是个乱石岗,而不是眼前所见的莽莽荒原。不过,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想起了什么。 是了,大荒原,有穷南部的那个大荒原!那是他少年时驰骋田猎的乐园,也是埋下一生遗恨的伤心地。 “是为了勾起我的回忆吗?嘿!果然是心宗的手段啊!”前后左右都没有见到人。先他一步进来的桑谷隽和有莘不破都没见到,但羿令符反而心安。因为他清楚,如果现在见到同伴的话,实在很难说见到的人是不是真的。 然而自己该怎么样出去呢?他取出一支箭,朝天虚发,久久不见那箭落下,心道:“难道连时空都被扭曲了?不对,心宗没这本事。除了聚集四门精要的昆仑,不可能有这样的地方。难道这整个世界都是心幻吗?那可就麻烦了,无论做什么都是白搭!” “在想什么?” 羿令符一回头,看见了江离。他怔了一下,随即意识到这个江离不是本人,而是存在于自己心里的那个江离。 “嘿!出现的人居然会是你。” “或许是因为在你心里,我是最好的商量对象吧。” 羿令符承认。其实,和这个江离说话,与自言自语没什么区别。 “雒灵在就好了。”江离说,“我们对这阵法却完全没有着手处。” “何必事事依赖别人?”羿令符淡淡道,“只要保持镇定,心田不乱,对方也奈何不了我们。那大祭师要同时困住我们四个,只怕精神的损耗也很严重吧。” “只怕也没那么简单。”江离说,“一般来说这种心幻都会制造许多妖魔鬼怪的幻象来打击人,让人恐惧、愤怒、绝望……可这里却没有。” “只要守得灵台清明,就没什么可怕的。” “灵台清明?”江离道,“就算你的修为高深,但你的感情呢?” 羿令符心中突然一痛。 江离道:“你还是有破绽的。大概接下来出现的,就是你最不想面对的事情吧。” 羿令符突然怒吼道:“走!” 江离叹道:“我只是稍微提起往事,你就沉不住气了?” 羿令符冷笑道:“我叫你滚,是因为你现在所说的全是诱人入魔的话。”说着他拿起弓箭,对准了江离。 “死灵诀吗?”江离道,“那确实能杀死我——无论我是真实的,还是幻象。可是你别忘了,我可是你心里的江离啊。你杀了我……” 羿令符截口道:“就会把心里的江离给杀了,是不是?” “应该是这样的。”江离说,“至于会造成什么后果我也说不清楚,但总归不是好事吧。” 羿令符冷冷道:“你在我心里死掉最好,很多事情办起来我反而能放开手脚。” 江离叹了一口气,道:“真的是这样吗?嗯,大概是真的吧。”说完他转身,慢慢消失,说:“我和你的关系并不深,你要驱逐我不难,可是……” 江离的幻象消失了,那句话还没说完,但羿令符却知道这句话的后半截是什么意思。 “大概接下来出现的,就是你最不想面对的事情吧。”羿令符喃喃自语,重复着“江离”的话,嘿了一声道,“江离!无论真幻,你总能这样直接命中要害!”因为就在“江离”消失的地方,一个人影浮现出来。上半身是人,下半身是蛇,羿令符叹了一声,扭过头去。但过了一会儿,他又忍不住转回头来。 眼前的银环褪去下半身的蛇皮,化作寿华城时的模样。 银环看着他,眼睛充满了欣慰:“你终于……找回自己了。” 羿令符冷冷地看着她,一句话也不说。 “我知道你恨我,所以你不理我我也不怪你。” 羿令符就要说“我不和你说话是因为你是假的”,然而想了想,最终忍了下来没有说。 “在寿华城……”银环回忆着,“你无数次几乎就要振作起来,但终于没有。你在有穷之海内的突然觉醒,在别人看来似乎显得很突然,但我却知道你不是。那几年里,我不知道用了多少法子刺激你,你也无数次想动用你的弓箭,但最后那道堤防,你最终没有闯过来。你始终不愿拉响你的复仇之弦……唉,我到底应该高兴,还是悲伤?” 羿令符还是没有开口,他的眼神也渐渐平静下来。如果雒灵看到他这定力,一定会赞叹不已吧。 “但你最终还是出手了,不是为了我,而是为了你的兄弟,不是为了复仇,而是为了守护。我很高兴,真的,比看到你为了杀我而动手更高兴。所以我才跳进有穷之海……” “你可以消失了!”羿令符冷冷道,“没错,你的存在对我而言是个没法解开的死结。但再复杂的恩怨,也还有一个办法可以完结。” 银环一阵黯然:“你是说,时间……” “还有死亡!”羿令符道,“你已经不存在了。所以,我不再牵挂你,无论是情意,还是怨恨。你对我来说已经是过去,一个完结了的过去。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。走吧,就像刚才那个江离一样消失吧。” “是这样的吗?”银环的眼神更加黯淡了,羿令符却无动于衷。 “是这样的吗?”说话的不是银环!听到那个声音,羿令符全身剧震!他告诉自己不能回头,但他的颈项还是出卖了他!羿令平就站在他的背后,怨怼地望着他:“这妖女在你心里真的已经完结了?那你为什么不举弓把她杀了!” 羿令符的心开始滴血,他的弟弟——尽管他明知那只是一个幻象——却仍尖锐得让羿令符难以抗辩。“杀了她啊!这可是个好机会!你在这个地方杀了她,以后就能彻底地忘掉她!那你就真的解脱了。” 羿令符没有动手。 “还是说,”羿令平的话像一杯毒酒,“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有忘记她?根本就舍不得她?这妖女的肉体是死了,可她却仍然在你心里活着!” 羿令符的手开始发抖,羿令平却没有停下:“同时活在你心里的,还有父亲,母亲,还有我那个嫂子,以及你那还没来得及看到这个世界就死掉的儿女!这些人都死在对面那妖女的手下,而你却让他们死后仍然不得不和这妖女做邻居!你……” 羿令符暴喝道:“不要说了!” “呵呵,不要说?”羿令平大笑道,“你凭什么阻止我?就凭你比我强?” “我不是这个意思。” “不是?哼,就算在你心里,我也仅仅是这么个无理取闹的形象,对吧!我就是要打击你,怎么样!”羿令平的脸笑得有些僵硬,“其实你要阻止我,根本就不用动箭,对吧?你手里还捏着一张王牌呢,把它掀出来啊。把它掀出来,你就连杀掉我的理由都有了!” “不!” “不?为什么不?因为你知道,你根本就没有资格杀我!没错,我害死了父亲,可你也害死了母亲!你凭什么来处置我?哥哥。” “别再说了!” 羿令平笑了,笑得很凄凉:“我只不过是个幻象,是的,你心中的一个幻象。改天你看到我——我的真人的时候,你会怎么样对待我呢?你也不知道吧?如果有人揭破了那层皮,比如那个什么都知道的江离,把这件事情公布于世,那些自诩正义的人逼着你执行家法,你该怎么办?” “不会有那么一天的。”羿令符道,“爹爹是自己去世的。他临终前的意思,大家都很明白。” “明白?”羿令平冷笑道,“明白的只有你吧?你在找借口!嗯,你为什么找借口呢?是因为顾及兄弟之情?不,不对,你是因为顾念这个女人。” “不是。这根本就没关系。” “没关系?怎么会没关系?你一天不忘掉这个妖女,你就对母亲有愧!那你就没资格来杀我!你不杀我,只是因为你不想忘记那个妖女!” 羿令符想否认,但他大汗淋漓而下,连开口的力量也没有了。 “哥哥……”羿令平的声音突然变得柔和起来。 “你到底要我怎么样?” 羿令平道:“很简单。举起你的箭,用死灵诀把眼前那个女人解决掉!那就什么都解决了。说不定连这个什么心幻都破掉了!” 羿令符颤抖着伸手,取弓,拔箭。如果桑谷隽见到他现在的样子一定大吃一惊:这个鹰眼男人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。 箭尖闪现点点寒光,寒光上是将发未发的恩情与怨恨。 银环看着箭尖,这一次她没有闪躲,也没有求饶,反而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。 羿令符的身子渐渐安宁下来,手渐稳,弦已圆。眼见箭将飞出,羿令符却突然整个人松弛下来,那一箭还没射出就已经连弓一起跌落在地。羿令符没有看羿令平,也没有看银环,而是望着一个无人的虚空,黯然道:“北狄祭师,你赢了……” 仇人 “没想到第二个是这个鹰眼男人。”雒灵很小心地守护自己的想法,以防被沼夷窃取,“沼夷这个阵法很厉害啊,让每个人暴露心里脆弱的一环,再把念头往坏处牵引。嗯,不过羿令符居然没有完全上当。下一个会是谁呢?桑谷隽,还是不破?” 桑谷隽手按地面,感受大地的每一次细微震动。 “这个世界是假的!”他感受到的震动是如此熟悉,熟悉得和最近的一次几乎完全相同,“大地的每一次震动都是完全不同的,但这次……嗯,这震动是留在我记忆中的震动。嘿,这么说来,这个世界也是我心里的世界了。” 他举目望去,芳草茵茵,鸟鸣声声,分明是小扶桑园的翻版! 桑谷隽和自制力极强的羿令符不同,在九尾布下的五行幻狱里面,他明知那些土偶是假的,却依然看得如痴如迷。 “也许心宗的人真是我的克星呢。”桑谷隽想了想,随手摸了摸身体的某处——那里,藏着有莘羖(gǔ)给他的“虎魄”。“还不到用的时候吧。而且,我还不是很理解这个东西。” 突然,林木间一个人影闪过,桑谷隽一惊,他惊的不是那人影的速度或敌意,而是那人影给他的熟悉感觉。 “姐姐!” 他冲了过去,但树木后面却什么也没有。 “我分明感应到了的,是姐姐,而且不是二姐,是大姐!” 尽管明知道可能只是一个幻象,见到了多半有害无益,但他还是想看看。找了不知多久,他终于忍耐不住了,右手撑住地面,口里说:“万岳千山,听我号令,地动!” 一场空前绝后的大地震,把方圆三千里全部夷为平地。地皮翻了过来,淹没了所有的花草树木,只剩下光秃秃的岩石戈壁、黄沙黑土。桑谷隽放声大笑:“果然是个幻境!嘿,要是我在现实中也有这么厉害就好了。” 他登上大地的最高点,终于望见另一个高地上隐隐约约有一个人影。 “大姐!”桑谷隽招来幻蝶,飞了过去,随着他渐渐飞近,他的心也渐渐沉了下去:那人背对着他,但桑谷隽已经知道不是他大姐——哪怕只是一个幻象。 “原来如此!”他满脸的亲切盼望化作咬牙切齿的狰狞!那人之所以会给他桑谷馨的错觉,仅仅因为披着一件天蚕丝袍!袍子的质地不是普通的天蚕丝,而是将桑家嫡系血脉抽丝剥茧后织就的幻灵天蚕丝。 “嘿!好,很好。这个幻境居然能让我提前看到仇人!北狄祭师,我应该感谢你才对。”天蚕幻蝶飞近那高地,在披着袍子的那人不远处停下。桑谷隽喝道:“妖女,回过头来,让我看看你的样子!” 那人背上虽然披着又宽又大的天蚕丝,但仍看得出是个女子。她背对着桑谷隽,很安宁地坐着,听到桑谷隽的呼喝,转过身来,看了他一眼。 桑谷隽一见之下,几乎跌下幻蝶,转过头来的居然是雒灵。 “嗯,有个问题啊。”雒灵心道,“沼夷为什么要一个个对付呢?万一在对付其中一人的时候其他人趁机逃出去,或者攻进她阵法的核心怎么办?是了,我太高估她了。她不是不想一起对付,而是心有余而力不足。对付羿令符的时候,她已经显得有些吃力了。奇怪,她有四个帮手,再加上三十三万怨灵,按理说不应该这么吃紧才对,难道她和师父的差距竟然有那么大?啊,不对,不是她太差,而是我们太强了!看来这些日子大家的进步都很快啊。这样的话,等她对付完桑谷隽,只怕就没剩下多少力气了。” 桑谷隽收摄心神,怒道:“妈的,北狄祭师,这挑拨离间的伎俩也太明显了吧。喂,那个,那个假的雒灵,快把你身上的袍子除下来,要不然我看得久了,只怕连真的雒灵也会讨厌。” 那雒灵和真实中的雒灵一样,一言不发,转身就走。 “站住!” 桑谷隽追了上去,眼前人影一闪,被一个男人挡住了。原来是有莘不破! 桑谷隽怔了一下,怒道:“假货!滚开。” 有莘不破也怒道:“谁是假货!” 桑谷隽指着他背后的雒灵道:“就算你不是假货,背后那个也绝对是!你给我走开。”见有莘不破一动不动,桑谷隽怒道:“就知道你是个假货!也罢,我就把你们两个奸夫淫妇都杀了,免得给真的不破和雒灵丢脸!” 有莘不破皱了皱眉头:“桑谷隽,你真的要和我动手?” 桑谷隽哼了一声,手一晃,骨鞭在手,向有莘不破抽去。有莘不破挥刀挡开,两人都是一震,有莘不破倒飞出去,桑谷隽则跌下幻蝶。 “这么厉害,难道你是真的?” 有莘不破不悦道:“我当然是真的。” “真的更好。”桑谷隽说,“你背后那个雒灵是假的。你让开,我替你清理障碍。” 有莘不破回头看了看雒灵:“不,她是真的。” “你昏了头吗?”桑谷隽高声道,“你没看见她披着什么!天蚕丝袍!用我大姐的生命织就的天蚕丝袍。” “那又怎么样?” “怎样?那天蚕丝袍在我仇人手上,怎么会是雒灵披着?所以,那雒灵是假的!” 有莘不破摇了摇头:“那是她一个故人送给她的。” “故人?”桑谷隽呆住了,也不知过了多久,终于狂笑起来,“我懂了,我懂了!他妈的,这个世界里他妈的全是幻象。林木是幻象,山石是幻象,你有莘不破,她雒灵全都是幻象!妈的,为什么会这么真实!” 有莘不破耸了耸肩:“不知道你在说什么。” 桑谷隽却是一副痛苦的神色:“为什么,为什么要让我想起这件事情?没错,我早就听说过,夏桀那个天杀的宠妃,不也是心宗的妖孽吗?哼,我一直不肯去想这件事情,就是不想因此对雒灵产生罅隙啊。为什么今天却让我看见雒灵披着天蚕丝袍!” 他用骨鞭指着有莘不破道:“你走开!我知道你是假的,可是……你最好自己走开!” 有莘不破摇了摇头,一步也不退却,雒灵走近前来,躲在有莘不破的背后。 “好!”桑谷隽咬牙切齿道,“都给我去死吧!” 他在这个世界用起任何玄功都得心应手,但对面的有莘不破也一样。桑谷隽召来泰山当头压下,有莘不破就用“法天象地”化作巨人把山顶开,桑谷隽召来地火焚烧千里平原,有莘不破便引氤氲紫气化出数十个大旋风把火吹乱。 “真没想到,在这里也赢不了你。”桑谷隽的力量已经到达极限了,而对面的有莘不破也开始喘气,“有莘不破,我知道你是假的,可是,如果在现实的那个世界里,要是发生类似的事情,你会怎么做呢?” 有莘不破没有说话。 “嘿,大概也会像在这里一样吧。”桑谷隽的脸渐渐坚毅起来,就像在巫女峰被有莘不破等人逼入死角时一样,“我们是好朋友,可是对我来说,亲人的仇不能不报。就算这里是一个幻境,就算你只是一个幻象!嘿,不破,来吧,如果你可以的话,把玄鸟叫出来,让我看看你们商王族守护祖神的威风!衣被天下,护我山……”他的语声突然一窒,就像被什么东西掐住脖子一样。 “护我……”他努力着,却没法出手。有什么东西攫住了他的心,不准他继续下去!“雒灵……原来是你。哈,果然,我一个人,斗不过你们啊。要是江离在这里……唉,罢了,他大概也会帮你吧。” 桑谷隽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,他单膝跪地,左手撑住地面不肯屈服。这个时候,会有谁来帮他呢?羿令符?师韶?季丹洛明?这些人都对他很好,但要让他们在有莘不破和自己之间作出选择,他没把握。加入有穷行伍之后,桑谷隽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孤独。 “除了我的亲人,还有谁会站在我这一边?”突然,远空飞过一片芭蕉叶。“燕姑娘!”桑谷隽一阵狂喜,却叫不出口。燕其羽似乎看见了他,又似乎没看见他,总之风中的芭蕉叶没有停留,渐飞渐远,终于消失在白云间了。 桑谷隽的心脏一阵绞痛,他闭上眼睛,终于倒下了。 “那女孩子居然是本门弟子!”沼夷暗暗觉得不妥,可已经没余力去查清楚了。有穷商队那个叫有莘不破的首领已经凭直觉闯向心幻大阵的边缘,如果不把他扯住,被他闯出一片天地来,之前的一切将付诸东流。 “没办法了,先对付这个男的吧!” 朋友,百姓,孰轻孰重? 有莘不破背剑横刀,在无数屋宇间乱闯。 “他妈的!这里怎么有这么多房子?” “不破,你怎么说脏话,才出去混了多久,就学得这样粗鲁了!” 有莘不破没有回头,光是听见那个声音就已经吓破了胆子!他第一个念头就是逃,但却被那个声音叫住了:“让我见到了你还想跑吗?哼,都这么大的人了,你还想顽皮到什么时候?” 有莘不破叹了口气,转过身,垂头丧气地走过去:“师父,你怎么会在这里,这是什么地方?” “这是心宗高手布下的阵势,虽然厉害,却还难不倒我。跟我来,这就回去吧。” “不要。” “不要?你离家玩了这么久,还不知足啊。你知道你爷爷,还有你两个叔父有多想你吗?” “我……师父,你教过我的,做事不能半途而废。我帮助姬家,都出手了。邰城无数同胞在那里,我不能说走就走。” “嗯,这句话说得很好,有君王之度。” 听到“君王”两个字,尽管是嘉奖,有莘不破却有些不高兴:“再说,也该先把雒灵救出来。” “雒灵?是独苏儿的徒儿?” “是啊,师父。”提到雒灵,有莘不破有些兴致了,“她是我的……嘿,妻子。” “妻子?谁给你主持的婚礼?没你祖父允许,你就敢私自成亲?真是乱来!你都多大了,行事还这么糊涂!” 有莘不破有些脸红:“仪式什么的不重要。” “你真这么喜欢她?” “嗯。而且……她有身孕了。” “什么?唉,你们这些年轻人啊。那我回去帮你在你爷爷面前说说吧。不管怎么样,回去以后,礼节还是要补办一下的。” 有莘不破听到“回去”两个字,有些怔了。 “那女娃儿既然有了契之血脉,这件事便马虎不得。如今天下大势越来越向我们倾斜了。你这些日子以来虽然胡闹,但送走了九尾,夏人母族祖脉涂山氏没有几百年是恢复不了元气了。巴国因你而拱手,也算是默认站在我们这一边了。姬家有复兴的迹象,经此一事,也必臣服。朝鲜乃我国后院。八大方伯中只有昆吾还冥顽不灵!它悖逆天运,焉能存活?一旦覆灭,再扶持季连氏代昆吾为祝融正宗,则普天之下,除夏人甸服之外尽入我王之手。嗯,不破,你的婚礼办得隆重些,令各方来贺,也让天下人看看民心所向,天道所归。” “雒灵还在那大祭师手里呢。” “这有何难?为师在此,还怕谁来!我们救了她便回去。” “不!我不要。”有莘不破本能地抗拒着,“我不回去。” “不回去?那你想干什么?” “我……我也不知道。师父,你让爷爷把王位传给叔父吧。” “这是什么话!你两个叔父病痛缠身,当年归藏子卜过一卦,说他们难有子嗣,且壮年早逝,只怕这预言不幸应验了。就算你爷爷把王位先传给他们,迟早也要落在你头上。” “我……我还有事情做。” “事情?什么事情?” 有莘不破仿佛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:“我有一个好朋友——比我性命还重要的朋友,他被都雄魁那厮……” “不许用这些江湖言语!都雄魁怎么说也是前辈高人,你对他再怎么厌恶也不能无礼!” 有莘不破吐了吐舌头:“被都雄魁……前辈掳走了。所以,我无论如何要去救他。” “你说的这个朋友,是什么人?叫什么名字?” “他叫江离,是太一正师大人的徒弟,说起来也是师父您的师侄。我和他不但有朋友之谊,而且还是师兄弟来着,不能不救!”想起江离的身份,有莘不破心里又多了两分指望。师父既然到了,那北狄大祭师多半手到擒来,费不了什么事。就算江离那边的事情困难得多,在救人之后说不定自己还能趁乱逃跑。然而他错了。 “江离么……是你师叔继若木之后收的徒弟吧。他的事情你不用担心。” “不担心?”有莘不破急了,“他可是被都雄魁那厮……都雄魁大人抓住了啊!那血祖凶横残暴,江离在他手里都不知道会被折磨成什么样子!” “我说不用担心就不用担心。江离既然是你师叔的传人,他就不会坐视不理。” “可是,都雄魁大人多半是把江离擒到夏王都去了呀!那里可是他的老巢。要不这样吧,师父,你联系上师叔,大家一起先到夏都把人救出来,其他事情……救人以后再说好吗?” “这数十年来,血宗在夏都虽然经营得不错,但太一宗在那里的根基更深!而且太一宗和夏王室有很深的关系,你师叔要救他的传人,道理上先站住了脚。镇都四门谁敢对他不敬?登扶竟也没理由阻止他。甚至夏桀也未必会来干预这件事情。单他一个都雄魁,未必能占祝宗人的上风!” 有莘不破听得几乎绝望了。其实这些事情他心里也隐隐猜到了,然而他一来不愿意推脱救援至友的责任,二来不亲眼看见江离无恙实在不放心,所以这时没法去反驳师父的推论。眼见师父就要出手摧毁这个心宗的大阵,他心里隐隐盼望着那个心宗高手能多抵挡一阵,可是哗啦啦一阵响动之后,那无数房宇已经被眼前人举手间摧枯拉朽地毁掉了。空中一个人掉了下来,正是那个大祭师,只见她狼狈地在地上挣扎着,恶狠狠地盯着有莘不破旁边的男人。 “果然,没什么人能赢得了师父。”有莘不破心里更是绝望,“难道我就要这样跟他回去?不!不!” “不破,你叫什么‘不’?” 原来有莘不破心里想着,口中竟然忍不住叫了出来。他仿佛下定了决心:“师父,我绝不回去。我要像季丹大侠那样,做一个游侠,一个自由自在的游侠。” “不可能。” “为什么?我根本就不想坐上那见鬼的王座!” “每个人都有想做和不想做的事情,但并不是一切都能如愿。那些挣扎在贫困愚弱中的人,他们天天盼望着能坐上那个位置,金银满山,锦衣美食,可他们却得不到。不破,从得不到这一点来说,你的处境和他们是一样的:上天给了你这样的身份、这样的运势、这样的能力、这样的胸襟,你就必须负起相应的责任。你是天命所归,这一点没人可以改变。” “我可以!” “可以?哈,你凭什么认为你可以?” “我不坐上去,难道你逼着我坐上去?” “我逼你?不用我逼你。不破,我问你,你为什么会在这里?我的意思是,你为什么会被姬家的事情缠住?” 有莘不破犹豫了一下:“我看见胡人在屠杀同胞,忍不住出手,谁知道一沾手就甩不开。” “这就是了。你不忍,这就是仁人之心了。” 有莘不破摇头道:“不是,这哪里是什么仁人之心!是个华夏子弟都会这么干的。” “你说不是就不是吧,反正重要的不是你说了什么,而是你做了什么。我再问你,你觉得这事麻烦吗?” “那当然!”有莘不破道,“要不是被这事给拖了后脚,说不定我已经追上血祖了。虽然我打不过他,但只要能缠住他,说不定能等到羿令符他们赶上来合围。” “嗯,你觉得麻烦,但还是为了这同胞的性命而忍耐了下来,是不是?那我再问你,如果有比这些人多十倍、一百倍的人处于水深火热之中,你愿不愿意为了拯救他们克制一下你自己的心性呢?” “我知道你要说什么。”有莘不破道,“可是师父啊,我没你说的那么伟大。我……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。我也只想当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。” “伟大的不是你,是你座下的王位!那是一个动一动就千万人头落地的位置。你爷爷已经老了,你若任性一走,商王族的军民向谁效忠去?到时候非天下大乱不可。” 有莘不破迟疑道:“那就学尧舜……” “不可能!政治是一个比人心还复杂的东西,不是某个人想要怎么样就怎么样的。当前无论是从百姓的政治习惯看,还是从各国的利益格局看,都不可能重现你所幻想的禅让制度。” “反正,”有莘不破咬牙坚持着不肯放弃,“总有办法的。我还有时间。” “不破啊,徒儿啊,年轻的时候,我也有过许多不切实际的想法。但没办法,人总要向现实低头的。这也是一种成熟。我原本以为你在外面闯荡了这么久,也该长大了。怎么还是这样天真?” “天真?天真有什么不好?长大了又有什么好处?我宁可永远天真下去。” “你再这么不切实际地固执下去,早晚会撞得头破血流。” “我不怕。” “那你的朋友呢?” “朋友?和他们有什么关系?” “你不是个自了汉啊。你周围有很多人在保护着你——不管你愿不愿意,也不管他们是处于真诚,还是出于别的什么考虑,他们都会保护你,甚至会为了你而自陷危险之中。这你也不管吗?” 第(3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