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(3/3)页 “宗主……” “山鬼,听见了吗?那钟声……那是大夏的丧钟!方才,娘娘已经成功了……她终于实现了她的诡计,可那又有什么用呢?” 兵解 “娘……娘……” 雒灵回过神来,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想起儿子。那小不点应该还不会说话,可她却仿佛听见他在叫唤自己。 “衣被天下,护我山河!” 桑谷隽终于请来了天蚕,护住了他最脆弱的回忆。没有什么比天蚕丝铺盖整个天地更加美丽的了——那是一种纯洁的白色,即使是在这梦幻的世界里,它依然具有令人感到安详的守护力。 雒灵在空中飘着,天蚕丝围绕着她上下纷飞,就像雨丝那么密集,又像雨丝那么温柔。 雒灵终于被天蚕丝困住了——始祖神兽的心灵不是人类所能左右的,雒灵纵然能搅乱桑谷隽的心魂,却无法扰乱天蚕的意志。 然而,就在天蚕茧合拢的那一霎,雒灵看到了桑谷隽要保护的东西。 “原来……你那次来亳都,不是要来找不破,而是要来找我……” 桑谷隽全身一颤,天蚕茧那一丝破绽再也没能合上。 “伤心吗?那是没法治疗的痛苦啊。就算是我,也……”雒灵没有说不能,也没有说能,然而那声叹息却是那么渺茫。 燕其羽难道真的没救了吗?桑谷隽的颤抖越来越剧烈,终于忍不住嘶吼起来:“你为什么要这么做?你应该知道,在这个时候对付我,等于是在拖不破的后腿!” “那是我和师姐的一个约定……” “约定……比你丈夫更加重要的约定吗?” “不!只要完成了这个约定,我就能名正言顺地去帮不破了。江离身处混沌,背靠九鼎,凝聚着太一宗历代宗师的力量,不破就这么上去一定不行的。我想得到心宗历代祖师的支持,只能这么做了。” “你和妺喜到底立下了什么约定?” “解除你对她的威胁……就是这样子。” “所以你要杀我?” “那倒不一定……”雒灵道,“其实,我只是想将你对我师姐的仇恨抹去……” 桑谷隽呆了一呆,随即怒吼道:“那不可能!” 雒灵道:“如果我能救燕其羽,你也不肯答应吗?” 桑谷隽颤抖得更加厉害了,是活着的爱人重要?还是逝去者的仇恨重要? 雒灵道:“我本不该用这个和你做交易的,但除了这样,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了……” 桑谷隽颤声道:“你真有办法救她?” “本来,过了这么久,她的魂魄早就灰飞烟灭了……”雒灵道,“可是,似乎有人护住了她,要不然,她的身体早就僵死了。所以,在那个人离开她之前,应该还有办法的。” “有人护住她?是什么人?” “就是她的孩子啊!”雒灵又想起了自己的孩子,“孩子,有时候比大人们更有力量呢。” “你……你真的愿意救她?” “只要你答应我,我就能去帮不破,只要不破平安回到下界,以他的性情,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燕其羽死去的……这一点,你应该很清楚。” “可是……可是……” 雒灵道:“仇恨是比爱更加深刻的灵魂印记,在我们灵魂的深处,它甚至比爱欲更加诱人。它让我们愿意贡献自己的心灵、命运与幸福。它能左右着我们的抉择,让我们在一种痛苦的快感中不断地迷失,又在一次次的迷失中加深一种注定要孤独的执著……”雒灵的眼睛里竟然放射出某种光华,“那种程度的执著,在我们心宗这里是一种极为可怕的力量。可惜我不曾仇恨过,否则单单是这一种执著,就足以让我发动无是非了。” 桑谷隽心中一惊,道:“你最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?难道你渴望有仇恨不成?” “是啊……至少是曾经……”雒灵的眼里闪动着某种渴望,“可是怨恨这种东西,不是你想有就能有的。如果你在乎一件事、一个人,你怎能自觉地去抛弃它?如果你的爱念不够深,那你抛弃了它也不会产生那种偏执啊。在我的生命里,尚未出现让我怨恨的人和事,这是我的幸福……” “可是你现在的样子,似乎很想……” “很想拥有,是不是?”雒灵道,“确实如此。强大的执念,也是一种力量。不过,对于执念的追求,也是另一种偏执,叫做‘贪’。一辈子钻研心灵奥秘的人,总是希望自己能有机会经历各种各样心境,快乐,痛苦,愤怒,仇恨,都是。” 雒灵从天蚕茧的裂缝中伸出了她的手,仿佛要触及桑谷隽的眉心。“其实只要我杀了你,不破一定会恨我的,到时候我只怕就会被卷入各种各样的痛苦与不幸中不能自拔,那时候我的心境一定会有前所未有的丰富经历……”然而她的眼神终于还是慢慢地平静下来,“不过,我还是放弃了……我不想那样。二十年来,我心如止水地走来,何必为了某种所谓的理念去破坏自己的人生?更何况,那种理念也许根本就是错的。桑谷隽,我不想强渡弱水了,我只想帮完不破这一次,就回家去好好抚养我的孩子。”她忽然想起了江离的话,“在亳都的宫殿里,逗逗鸟,插插花……” 天蚕茧内的雒灵,变得平凡起来。“少女时代的梦想,不破其实已经给我了。被坏人捉住,被情人拯救,再跟着粗鲁的他游历四方——那是多么的刺激又多么的幸福!当少女时代的梦即将结束的时候,我又成为了一个母亲……” 雒灵迷惘的眼光收束起来,望着桑谷隽道:“你知道吗?不止是燕其羽被她的孩子救了,我也是。当我的心开始乱,当我对不破的情感开始变成某种偏执的时候,那个小东西出现了。炼心会让我的心灵力量变得更加强大,但这种修炼本身到了某种时候又会变成一种枷锁。那小东西出现之后,我才能以另一种完全不同的心情来审视自己的过去,就像跳出了这片天地后再审视这片天地,一回头,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一个天地,而仅仅是一口破井而已……” “破井……” “是啊,桑谷隽,你对仇恨的执著,其实也可能只是这样一个东西……” 天蚕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,雒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出了天蚕茧,伸手一探,从桑谷隽的眉心里取出一团光芒。“看!你以为比天还大的东西,其实也只是这么一点东西而已……” 桑谷隽一阵恍惚,似乎忘记了一些东西,然而他也不打算再想起它。 雒灵淡淡一笑,道:“好了,我们走吧。和师姐的约定,我已经完成了……我们一起去混沌之界,去找江离。” 桑谷隽道:“那不破呢?” 雒灵道:“我师姐的力量对付不了不破的。或迟或早,不破一定会突破师姐的迷阵。其实,我怕的反而是她太过执著,明知拦不住还要硬撑,到时只怕反而会被不破……”说到这里,雒灵忽然顿住了,眼神流露出恐惧。 桑谷隽道:“你怎么了?” 雒灵道:“我怕?” “怕什么?” 雒灵道:“原来……原来她是可以这样的……” 桑谷隽道:“什么这样?” 雒灵道:“我们快些出去,必须赶在她想到这一点之前!”然而还来不及行动,她忽然倒了下去。她那“妺喜”的外表脱落,恢复了自己的形态。 川穹突破了迷幻,进入是非之界。然而就在这时,他发现主导是非之界运转的两股力量混乱起来。 “你怎么了?” “别过来!”雒灵伏在地上颤抖着,“师姐……你好狠!” 桑谷隽道: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?” 雒灵道:“她……她引导不破兵解了我的身体。现在她的元神已经回到她的身体了……我……我变成无主孤魂了。” 桑谷隽大惊道:“你说什么!那怎么办?” 雒灵颤声道:“我虽然已经练成了魂游物外,可支持不了多久的,我很快就会被我师姐驱逐出这个身体。” 桑谷隽道:“没法补救了吗?” 雒灵道:“我不知道……桑谷隽,你快出去吧,现在她还没完全夺回她的身体,但也快了,我怕她恢复过来之后会对你的真身不利。” “可是你……” “我会带走你的仇恨!无论如何,这是我对师姐的承诺,我不会像她那样的。”说到这里,雒灵苦笑两声,道,“桑谷隽,真对不起了,帮助燕其羽的承诺,我只怕已经没法兑现了……” 桑谷隽全身一震,勉强道:“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。” 雒灵的声音似乎越来越虚弱:“刚才和你斗心力,我已经消耗得很厉害,出去后支持不了多久的。我想求你答应我一件事情。” 桑谷隽道:“你说。” 雒灵道:“不破应该还不清楚状况,出去之后,不要对他说出真相。” 桑谷隽心中一颤,道:“那怎么可以!” 雒灵的眼神却罕见的执著:“答应我!” “我……好吧。” “娘……娘……” 雒灵仿佛又听见了孩子的呼唤……她的眼神迷离起来,然而瞬间忽然又大放光华:“我看见了,我看见了……” 桑谷隽道:“你看见了什么?你孩子吗?” “不!不是!”雒灵道,“是江离!” 桑谷隽道:“你说什么?” 雒灵道:“桑谷隽,再帮我带一件东西给不破,让他交给江离!” 桑谷隽道:“是什么?” 雒灵却没有说是什么,只是道:“那是我和江离之间的约定。你告诉不破,无论如何不要落泪,我将留给江离一行……” 话未说完,微笑的音容已经消失,然而那笑容中却挂着一行泪水。 逝者泪 “雒灵!雒灵!” 桑谷隽和雒灵一起离开了那个内心世界,然而雒灵却没有在现实世界中现身。还有些模糊的桑谷隽仿佛感到一阵杀气,一闪避开,眼前一阵清晰,却是妺喜的一记杀招。 桑谷隽怒道:“心宗的人!也要靠动手才能杀人吗?” 妺喜勉强冷笑一声,闪身逃入是非之界通往下界的通道。她一走,笼罩着是非之界的重重幻象立即消失。桑谷隽就要追进去,忽然一个声音大叫道:“桑谷隽!” 桑谷隽停住了脚步,一个人跑过来拍他肩头:“太好了,你也没事!你见过雒灵了吗?”正是有莘不破。 桑谷隽心头大震,不知该如何回答。 有莘不破道:“怎么了你?” 桑谷隽摇了摇头,道:“见到了。” 有莘不破道:“她在哪里?” 桑谷隽道:“走了。” “走?去哪里?” 桑谷隽低下头,道:“去巴国,救我妻子去了。” 有莘不破惊道:“你妻子?燕姑娘?” “嗯。” “妻子?哈哈,恭喜你了,上次来怎么没跟我说!对了,她出了什么事情了吗?” 桑谷隽抬起头,道:“她被妺喜那婆娘用心法伤了,已经昏迷了大半年了,所以……” 他的眼睛已经红了,有莘不破却会错了意,以为他是在担心燕其羽,安慰道:“放心吧,有灵儿在,一定不会有事的。” 桑谷隽闭上眼睛点了点头,又问道:“你呢?你那边怎么样了?” 有莘不破道:“妺喜那婆娘弄了五座坟墓,从里面跳出来的人一个比一个厉害,弄得我都不知是真是假!嗯,事情复杂得很,等下了昆仑再跟你细说。后来妺喜那婆娘过分得很,竟然装成灵儿从第五个坟墓里跳出来,吓了我一跳!” 桑谷隽道:“后……后来呢?你怎么办了?” 有莘不破道:“还能怎么办?我识破她的奸计之后,发出精金之芒,让这婆娘粉身碎骨!”他拍了拍桑谷隽的肩头,道:“真对不起了,本来该留给你的,不过要不宰了她,我只怕就没法出来了。” 桑谷隽全身一震,道:“没……没什么!” 有莘不破道:“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?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吧?” 忽然一个声音冷冷道:“都什么时候了,你们还有空在这里聊天?” 两人一起抬头,却见到了川穹。 有莘不破叫道:“川穹,是你啊,你也来了!” 川穹道:“你们要死要活?” 有莘不破道:“怎么说这话?你也要来和我为难吗?” 川穹道:“我没时间和你们废话了,长话短说,我师父藐姑射发动了宇空,要吞噬整个昆仑。” 有莘不破和桑谷隽同时大吃一惊,川穹道:“所以如果想活命,就赶紧逃回下界去。我要关闭这通道了,不然连下界也得一起完蛋!” 有莘不破道:“逃?开什么玩笑!” 川穹道:“你逃不逃我都不管,总之我现在就关闭是非之界通往下界的大门,待会你们不要后悔就是。” 有莘不破道:“干吗要关闭这通道?” 川穹道:“只有把所有通道都关闭,才可能让宇空不影响下界。少废话了,要逃就快,我要关闭它了。” 有莘不破道:“你关吧,反正无论发生什么事情,我都要先上混沌之界走一趟的。” 桑谷隽却忽然道:“等等,我要下去。” 有莘不破奇道:“桑谷隽……你,你不和我一起上混沌之界?” “本来我应该陪你一起去的。”桑谷隽道,“可是现在的形势,我必须下去。我在下界还有一件事情要做。”说着忽然抱住了有莘不破,“我出发前,父亲为我祷祝,现在,我希望这祝福会降临在你身上。”拍了拍有莘不破的背心,转身向通往下界的大门跃去。 有莘不破叫道:“你到底要下去做什么?” 桑谷隽顿住了身形,道:“报仇!” “报仇?妺喜已经被我杀了啊!” 桑谷隽迟疑了一下,道:“那是已经被人带走的旧恨,我现在要去报的,是新仇,为的不是亲人,而是朋友。”他最后看了有莘不破一眼,道,“对了,雒灵临走前留了一句话给你。” “什么话?” “她让我告诉你,无论如何,不要落泪。” 说完这句话,桑谷隽便消失了,川穹也随即把通道关上。 有莘不破回味着桑谷隽最后那句话,隐隐感到有什么事情不对头,然而川穹的话却打断了他的思考:“有莘不破,你真的不下去吗?” 有莘不破道:“下去?通道都被你关闭了,还怎么下去?” 川穹道:“奇点之界的大门在季丹他们进来之前就已经被我师父关闭。长生之界和基界的通道也都被我斩断,现在还剩下一个地方可以回去。” 有莘不破道:“混沌之界?” “不错。”川穹道,“如果你不想死就跟我来吧。” 有莘不破道:“等等!关闭了混沌之界的大门之后,你怎么办?” 川穹道:“我本来就没打算回去。” 有莘不破惊道:“什么?” 川穹道:“其实,我有办法摧毁宇空的,只是没有十足的把握,怕弄巧成拙,反而把那条空间裂缝变大了,所以动手之前才要把空间通道都关闭。再说,如果事情能够解决,我还是有办法回去的。好了,我要去混沌之界了,你要一起吗?” 有莘不破大喜道:“你可以带我最好,省了我多少脚程!” 川穹拉住有莘不破,感应着江离发动玄空挪移,然而一阵扭曲之后他们却被弹了回来,一起跌在地上,狼狈不堪。 有莘不破道:“怎么了?” 川穹皱眉道:“是江离!他在混沌之界内立起云日山河四根柱子,布成了那个见鬼的子虚乌有境界,我没法跳跃过去。” 有莘不破道:“那怎么办?” 川穹道:“只能走过去……但那样根本就来不及!” “没有其他办法吗?” “混沌之界是他太一宗根基所在,我……”川穹额头上的头发忽然跳了跳,他一拍手道:“也许有办法!” 有莘不破道:“什么办法?” 川穹道:“我把整个是非之界移过去,和混沌之界重合在一起,那江离就是想拦也拦不住了!” 有莘不破骇然道:“把整个是非之界移过去?你做得到吗?” 川穹道:“如果这里是奇点之界,我利用历代祖师留在那里的星辰无限或许可以做到。这里……” 有莘不破道:“这里可是是非之界!” 川穹道:“这里是心宗的大本营,可以发动无穷的想象力……不过得先取得这个地方主人的支持。” 有莘不破道:“主人的支持?这里一个活人都没有。” 川穹看了看他背上的剑,问道:“那是什么?” 有莘不破道:“那是心剑。”抽了出来,却发现这把剑已经和进入鬼门心幻阵之前大不一样,一时之间,他仿佛想到了什么,但总是没法把那些线索串起来。 “心剑吗?”川穹道,“借我看看。”接了过来,蓦地见平滑的剑锋上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血光,心中一寒,道:“这把剑叫心剑,是和心宗有关吗?” “是。”有莘不破道,“是灵儿留给我的。” “灵儿……”川穹想起了那个在胡营里唤醒自己的女孩,“她人呢?” 有莘不破道:“她在你来到之前就走了。” “走了?” “嗯。”有莘不破道,“回下界去……”忽然感到一阵莫明其妙的心酸,顿了顿,道,“去救桑谷隽的妻子。” 心剑忽然鸣叫起来,有莘不破莫明其妙地悲伤起来,就想痛哭一场,但想起雒灵要桑谷隽转达的话,脑中电光一闪,见川穹似乎也悲戚欲泪,忙道:“小心!收摄好心神!我上来前听师父说过,心宗有一种很可怕的力量,能让人伤心落泪——一落泪就死!他嘱咐我千万小心。” 川穹点头答应,稳住情绪,忽然剑光一闪,照亮了某个被隐藏起来的所在,川穹心中一动,对有莘不破道:“你看!” 有莘不破顺着他的手指望去,顿时惊得呆了。 那是一座低矮的山峰,山上有无数不大不小的洞窟,布列如蜂巢。每一个洞窟中都安放着一个沉睡的人。有莘不破和川穹都醒悟过来:那一定就是心宗前辈存放遗体的地方。那个地方,在心剑出鞘之前隐于不知何处,这时却呈现在两人的眼前。 这些在世时惊天动地的心宗宗师们,此刻已经把她们所有的伤心事都带走了,只留下一具具安详平静的遗体。 在众多遗体之中,有莘不破只认得一位,那就是曾布下心幻大阵困住他们的沼夷。而在沼夷的旁边,另有一个让人看不清面目的凄冷女子,无数星尘漂浮在她周身,把她和这个世界隔绝开来,仿佛怕她的绝代姿容被尘世沾染。 “这层星尘……”川穹道,“应该是我师父蒙上去的。” “这么说起来,她一定就是灵儿的师父了……”有莘不破在沼夷旁边那个遗体前跪了下来,叩了几个响头,默默道,“前辈放心,如果我有命下去,一定会好好照顾灵儿的!” 他才站起身来,独苏儿的脸上忽然垂下两行泪水。有莘不破心头大震,后退两步,却又发现不止是独苏儿,所有本应安息的心宗宗师们竟然都在流泪。 有莘不破和川穹站在这些宗师的遗体面前,沉默着,沉默着,一时只感到天地浩渺,古今苍茫,都在这泪水之中了。 重叠 妺喜逃下昆仑,然而呈现在她面前的,却是一座改易了旗帜的血火之城。 鸣条之战,是成汤的精锐突入完全没有准备、临时组织起来的夏朝防守军,尽管履癸勇猛善战,却也已经无力回天。 夏军完败! 王都,此刻也已经陷落了! 她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,才听见背后一个男人道:“你做了这么多事情,好像根本就没有一点用处。” 妺喜倏地回头,见到了桑谷隽。 桑谷隽道:“你师妹化解了我对你的仇恨,可是,你自己又重新添上了一笔。” 妺喜后退着,她在害怕,但害怕的不是桑谷隽,而是…… “看这样子,你的男人好像已经完了。” 桑谷隽的声音很温和,但妺喜却已经被刺激得跳了起来:“不!不!不会的!就算城破了,他也未必就……” “未必就死,对吧?”桑谷隽道,“可是他是天子。城陷了,国破了,对他而言,也就是死亡。” 妺喜跌跌撞撞地逃走了,不是逃避桑谷隽的追杀,而是逃避现实。 桑谷隽没有动手,只是静静地跟着她。 在血火之中,妺喜找到了和大夏王有关的消息——他果然还没死!她一路向南追去,根本没理会背后还跟着一个桑谷隽。终于,她在大荒原西界找到了丈夫,然而他们的团聚并不长久,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,把这对男女的绝望与生命一起包围住。 发出这一场大火的,是芈压那双冒火的眼睛! 这一天,离昆仑玄战完全结束已经很久了。 有莘不破望着流泪的独苏儿,不知道为什么心忽然痛得厉害。然而他不能哭,那是雒灵的嘱咐。 川穹手里的剑鸣叫起来,有莘不破接了回去,在他拿到剑柄、川穹的手尚未脱离的片刻,剑上闪过一个人影。 “江离!”两人一起叫出声来,川穹心头一动,握住了剑锋,剑锋割破他的手,同时也隔破了时空,眼前的一切都混乱起来:东方是一片春日下的桃林,西方是秋杀万物的雪峰,南方是夏雨中的火山暴怒,北方是冰冻万里的无边海域。而在这一切的中央,却是一片厚实的黄土祭台,祭台上一株直径三千丈的大树,大树垂下若干枝条,勾住九座龙纹巨鼎,排成洛书之图。九鼎下面,立着一个衣衫单薄的少年。 “江离!”有莘不破叫了起来,就想冲过去,却被川穹拉住。 “别动!一切都还没稳定!你会被两个世界交替的力量撕碎的!” 果然,江离消失了,九鼎消失了,巨树消失了,祭台消失了,火山冰海、雪峰桃木都消失了,只剩下肉眼看不见的是是非非,连是非也平息之后,一切又恢复为斜月方寸山的孤寂。 眼前的一切,就在冷寂与旷远两种状态中交替着。 师韶背着登扶竟,踏进长生之界的入口。 “藐姑射来过。”登扶竟说。他虽然很衰弱,但感官却敏锐如初。 师韶道:“嗯,不过大概已经离开了吧。” 看不见前路的他们只是凭其他感觉一步步向前走去,时而有粉碎的血肉从身边飘过,他们也不在意。忽然,登扶竟道:“等等!” “怎么了?” “好像有人!” “有人?不会吧。” 奇点之界早被关闭,是非之界战况未卜,因此他们师徒二人便选择了长生之界这个本应无人把守的领域——都雄魁没上昆仑的事情,此时登扶竟等人也已得知。 师韶问登扶竟道:“继续上路,还是看看是什么人?” 登扶竟叹了一声道:“你已经超越我了,你决定吧。” 师韶想了想,道:“先探探吧。如果长生之界发生了什么事情,说不定会影响整个昆仑的。”他的眼睛看不见,但他的心眼有时却比肉眼更加管用,感应了片刻,便转了个弯走来,在感应到的那个人面前停下。 那人横了他们一眼,也不理会。 师韶道:“你好,阁下是血门中人吗?” 那人道:“我在做事,别来烦我。” 师韶皱了皱眉头,道:“师父,听出他在干什么吗?” 登扶竟道:“好像在收集什么东西吧。” 那人听见这两句问答看了他们两眼,忽然道:“你们是瞎子?” 他问得虽然直接,师韶倒也没有见怪,微微一笑道:“是。” 那人道:“过来,我试试帮你们复明。”他倒不是好心,只是想试试本事。 谁知道师韶却摇了摇头道:“不用,我们已经习惯了。这位小哥,听你的声音似乎年纪不大,你叫什么名字?和都雄魁大人如何称呼?” “嘿!我叫彭陆,你们说的那人我曾给他磕过头,算是我师父吧。” 登扶竟和师韶同时心中一震,登扶竟笑道:“这么说来,那次感应是真的了。” 彭陆道:“什么感应?” 登扶竟道:“都雄魁大人已经死了,而且是死在你手上,没错吧。” 谁知彭陆却道:“错了,他是死在他自己手上!他已经不死不灭了,天下间除了他自己,谁也杀不了他。” 登扶竟和师韶一下怔住了,彭陆又道:“这里是长生之界,你们又不是四宗的人,来这里干什么?” 师韶道:“下界的事情差不多已经定了,昆仑的玄战也该是时候结束了。我们正打算回去呢,希望能赶在混沌之界的通道被关闭之前,要不然我们就得在这里过一辈子了。” 彭陆沉吟了一下道:“昆仑的通道,不是四大宗派都能打开的吗?” 登扶竟呵呵笑道:“自然不是,能够开启小通道的只有洞天派,要像这次这样大开诸门,那只有四宗联手才做得到。你应该是血门最后一人了吧?都雄魁没跟你说起这事吗?” “没有。”彭陆想了想,又道,“那如果最后的通道也被关闭,困在这里的人会如何?” 登扶竟道:“那就不清楚了,多半再也回不去了——除非有洞天派的高手接应。当然也有另一个可能,就是在所有通道关闭之后,整个昆仑都消失了。” “消失了?” “嗯。”登扶竟点头道,“上一次玄战也打得天崩地裂,日月无光,可当昆仑之门再次大开,这里的山川河流依然如故。所以这个地方也许本身就是一个超越现实的虚幻存在,一切本是乌有之一气,只是在有人来到的时候才重组起来。” 师韶道:“师父,我怎么没听过这种说法?” 登扶竟道:“这也只是我自己的猜测,作不得准。” 彭陆道:“也就是说,如果回下界的门全部关闭,留在这里的人有可能也会一起消失,是吧?” 登扶竟道:“是的,有这个可能。” “消失,那也就是死……”彭陆喃喃道,“但这么粉碎,只怕实在是来不及。” 师韶道:“粉碎?来不及?你到底在干什么?” 彭陆沉默了好久,才道:“重生。” 川穹仰头望着那越来越明显的暗黑区域,有些担忧地道:“季丹留给我一种力量,应该可以摧垮它——可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。也许我反而会被吸进去,或者空间裂缝会变得更大。 有莘不破道:“哪种可能性高一些?” 川穹道:“不知道。有莘不破,我们作个约定吧。” “你说。” 川穹道:“看这裂缝扩张的速度,也许我等不到混沌与是非的重叠稳定了,我得抢在事情不可收拾之前上去阻止。如果我成功了,那自然万事大吉;如果我被吸入至黑之地,也还有回来的可能。但如果是第三种情况,那可就危险了,你一定要想办法在它吞噬整个昆仑之前关闭最后的通道,同时把江离带回下界去。” 有莘不破道:“你好像很关心江离。” 川穹道:“我不是关心他,是关心我自己。只有江离的元神不灭,我才有可能回来,否则就完了。” 有莘不破道:“为什么这么说?” 川穹道:“我也不知道。不过上次我被我师父送到至黑之地,就是因为江离才能回来的。” 有莘不破道:“说起来,你师父哪儿去了?是不是发动宇空之后他就死了?” 川穹道:“没有。现在那裂缝还没达到自我扩张的界点,还在靠我师父的力量维持着。”心道:“看来彭陆没有对师父动手,或者动手了却打不过他。”忽然身子一轻,似乎就要离地而起,川穹大惊道:“不好!宇空快完成了。”对有莘不破道,“记住我的话!保重了!” 一隐一现的空间跳跃中,川穹渐渐靠近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。 “重生?”师韶道,“重生什么呢?” 但彭陆没有进一步解释他在做的事情,实际上他又开始专注起来。 师韶没得到回答,又道:“小哥,我们要去混沌之界了,你一起去吗?”彭陆还是不开口,师韶又叫唤了几声,都没听见对方的回应。 登扶竟道:“没用的,他已经听不见你说话了。” 师韶道:“那就把他留在这里?万一他来不及逃跑被宇空吞噬了怎么办?” 登扶竟叹道:“那也没办法。他现在的状态,已经是‘入神’了,生死存亡对这时候的他来说,只怕也不如他现在所做的事情重要。” 师韶想起自己参悟乐理至道时候的状态,也叹息一声,知道恩师说得没错,对彭陆所在的方向说了一句“保重!”便背着登扶竟向混沌之界而去。 第(3/3)页